银匠全靠一双眼和一双手来打造美轮美奂的银器
两个银匠的故事
施洞镇是贵州黔东南地区著名的银饰产地,我们拜访的塘龙村六十多户人家中有四五十家都做银饰,吴水根是其中最著名的银匠之一。塘龙村和大多数苗寨一样,旧木屋里空空荡荡,不见年轻人的踪影—他们都外出打工去了,只留小孩和老人相伴。吴水根家盖了新砖房,大厅里挂满了密密麻麻的奖状和照片,这几年里他在州里、省里的比赛中得了不少奖项,“多彩贵州”的银质奖杯也定点由他制作。一年他平均要用掉200多斤的银子,每天6点起床工作,直到凌晨1点休息,雷打不动。
吴水根的工作室非常简单,却堆满了精细入微的拉丝银饰半成品。黔东南的苗族沿乌江、清水江等地分布,各个支系的银饰服饰各有特色,施洞银饰以“拉丝”闻名。固体的块状银子熔化后倒入铁皮制的干槽后拉银丝,然后再捶打、煅烧。“拉丝”是最基本的基本功,却最是费力费神,传统做法是将粗拉成条的银丝前段削细,穿入模具中,用火钳从另一端拉出,如此反复拉长拉细才能达到需要的规格,近几年有机器完成这一环节,才快好省起来。
这些都只是准备的部分:拉丝银器的关键在于“编”,银匠全靠一双眼和一双手,用一把小镊子将银丝编出各种图形来,纹路紧密细腻,造型流畅雅致,一只宽度为2厘米的手镯可由“蝴蝶妈妈”、“吉灵鸟”等图案连缀而成,仿若镂空深浮雕。“编”之后的难点在于“焊”,直径不过1厘米的小蝴蝶有直径3毫米不到的圆脑袋,上面还要缀上两粒小银珠作立体的眼睛,焊粉多一分、少一点都不行。之前焊接完全靠嘴吹竹管,焊完大一些的银器,第二天早上起来喉咙都哑了。后来有了脚踩的气泵,近几年又多了火枪,才省去不少工夫。吴水根原本一个礼拜只能做1只龙项圈,现在至少可以做6只。
吴水根是吴家第8代做银饰的,之前工艺传男不传女,秘不外传,他却开了先河,让女儿吴春秀成了第9代传人。他技术好,村子里的人都来请教,他干脆收下七八个徒弟,开枝散叶。儿子吴晓东在黔东南最好的中学念高三,小时候也学过银匠的手艺活儿,吴水根却并不建议他继承祖业,“这里念书的人不多,我希望他走出去闯闯。”
吴春秀(就是我们这次的封面女郎)是镇上出名的漂亮姑娘,绣花银饰的手艺都不错,父亲又是一等一的银匠,“姊妹节”游方时很出风头。吴春秀的龙项圈是外婆传给妈妈的,父亲又为她重新做了银帽、添了手镯和项链,手帕上都缀了银角。她的行头格外豪华,从上至下价值6万元有余— 而一般姑娘的行头平均是2万元。女婿杨文曾经在凯里市做过餐饮、娱乐等生意,他的汉语比较好,跟着老丈人吴水根学做银器之外,也兼管经营。家里辟了一间小屋子做柜台,从手镯耳环戒指到银帽吊锁项圈,一应俱全。每年11月到次年二三月是银器销售的高峰期,他们家能有两三万元的收入。吴水根去年注册了公司,名为“贵州台江吴水根民族银饰”,但至今没有设计出LOGO来,只在大件上刻上“吴水根”三个字。
“我们的东西是比别人贵,但别人都认我们的工艺。苗家银饰基本上是一些固定的图案,没有样板可以参照,就看银匠怎么设计、怎么画。我们改良了许多传统图案,让它们看起来更生动、现代一些,往往刚做出来就有人模仿。的确,只有我们想不到的,没有我们做不到的。”但吴水根还没有走到更远的打算。“主要的客人还是当地的苗族人。我们也有北京、上海的客人来定做,但他们往往只买一些吊坠、手镯之类的小件,苗族全套的银器才是我们的重点。这样从早忙到晚,还是供不应求,订单从来不会断。”
说完,吴水根又钻进他的工作室里。他今天的工作刚刚开始。
施洞之外,黔东南最出名的银器产地当属雷山。我们去了著名的传统银匠村控拜,山那边不远处便是麻料村,同样以银匠闻名。“但控拜一定是‘祖宗’”,李正文颇为骄傲地说,“这里垄断了70%的雕刻银饰,鼓藏节一到,大家都来控拜求银器 。”
雷山与施洞不同,主攻雕刻银器。银块熔化后倒入模具,初步成型后再细细敲打成型,精工与否,便在乎银匠的手势和心思。基本工序分为熔银、捶打、开片、倒模、压模、篆刻、编丝、清洗、组合等,最复杂的银帽要经过120多道工序才成。李正文在女儿12岁的时候就做好了她出嫁用的银帽:上面缀了60朵立体银花,又雕满不同花鸟鱼虫,花了他10多天的工夫—而以他的熟练程度而言,平时一天就能做出一顶银帽来。
李正文家7代都是银匠,他高中毕业后才开始学习银饰工艺,比一般人晚许多,但他27天就出师,几乎创造了一个纪录。“我学到的都是最基本的东西,与其说‘学’,不如说‘偷’,偷的是构思和方法。我曾五天五夜不睡觉,把东西熔了再做,做了再熔,直到满意为止。”李正文如今是雷山最好的银匠之一,他的新家里陈列了种种奖状证书,粗粗一扫,便有“控拜银匠协会副理事长、主席”、“雷山县首批民族民间银匠师”、“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‘苗族银饰制作技艺代表性传承人’”等等。
雕刻银器的关键在于模具。模具以松香为原料,加入锅灰、水银、青石、蜂蜜等材料后熔软成型,用硬锡倒模后,需要重新制模。模具的图形样式有祖传的,也有银匠新创造的,李正文攒了一辈子各种模具的造型,他说,所有的图案都在他自己的心里,“就算有变化也不能离传统太远,外面的东西只能吸收进来参考参考,离开了我们苗家的环境,就不成型了”。
最难打的作品之一是牛角。苗族同样崇拜龙,但龙生牛角,西江苗一带的女人盛装时头上也插银质雕花牛角。李正文让在遵义读大学的二儿子李建松暑假回家学手艺,“但将来是不是继承家业,以后再说”。李建松的手艺突飞猛进,凯里打了几十年牛角的师傅来请教李正文,发现还不如初出茅庐的李建松敲得平整。“将来他如果不跟我学,也可以再找别的师傅。线条是不是流畅、创意是不是好,只能靠他自己慢慢磨。”
雷山的县城上有一条新建起的“银匠街”,雕花大门还散发着新木的香气,李正文将来的门店就会在此开张。“大概还需要一两年左右才会成规模。雷山政府也希望‘银匠村’能更具声势。”李正文空手在木墩上拗起银条来,“我们都是祖宗传下来的方法,现在做什么都觉得非常简单,我们也想再发展其它的产品,但雷山这里的订单已经供不应求。我们不知道如何可以不一样、如何做得大些。”